五岁的我站在大院里发呆。
我刚刚在大院门口看到一辆自行车,车后拴着一只气球,我毫不犹豫的把那只气球放生了。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赶紧跑回院子里,抬头看着那只越飞越高的气球。
或许我当时想过是谁失去了这个气球后有怎么样的心情。
中午的阳光愈发强烈,知了的轰鸣夹杂着院子里某邻居家里录音机播放着的歌声,咆哮着席卷整个大院。
我在桂花树下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
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处女座特有的敏感使我心中一紧,我心虚的抬起头,潜意识里开始编织各种借口包括打死不认账等等。
因为背光的关系我一下没看清那个人的面容,直到他坐在我旁边。
我看到他眼里闪着泪光,这让我手足无措。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气球会让他如此的难过呢?
我觉得自己好残忍啊,就这样把别人重要的东西给放走了,我真是个坏孩子,我心里开始责备自己。
他抬了抬手问我:“爸爸呢?”我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等等教条,我随口说在家睡觉,并且转头看了一眼家门。
他一脸的大胡子,很瘦,短发,穿着红色的短袖衣服,脚下是一双拖鞋,这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很多流氓的打扮。
但是很特别的是他带着老花镜,这使我难以分辨他的年龄,因为三十多岁就老花眼或许早了点,那使我印象颇深的黑框,几十年后历历在目。
他问我说:“吃了吗?”我点点头,他取下眼镜,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渗透出来,然后掉在地上,被泥土吸收后再也找不到。
我忽然觉得好难过,一阵伤心涌上心头,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原来悲伤是会传染的吗?
可是我明明才五岁啊,怎么那么多愁善感,我除了玩具不见了,或者被人打了才会哭。
我感到自己眼眶也湿了。
他哭了好几分钟,停止了抽泣。
他忽然对我说:“你很帅,你很聪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没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他说:“你爸爸身体好吗?我好久没见他了。”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身体好身体不好,我印象中爸爸每天去上班,然后下班。
爸爸常年穿着运动服,挂着一个秒表,因为他对体育的狂热,他除了当体育老师,还参加了什么气功班学习硬气功。
他艰难的站起来,靠在桂花树上,眼泪又滴了下来,但是没听到他抽泣了。
这是个爱哭的人,我心想,这时候我反而觉得他有点讨厌了呢。
他忽然伸出手,想拉住我,我赶紧往旁边一闪,我甚至不认识你,我心里又厌烦起来,一见到我就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还哭成那样,莫非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我似乎回忆起一点什么,这个人确实长得跟我小舅太像了,但是小舅每天穿着工装呢,而且胡子刮得很干净的,这个人是不是小舅的亲戚呢?
其实小舅的亲戚的话,也就是我妈妈的亲戚,也就是我的亲戚啊,我当时又如何联想到这样的逻辑呢?
他忽然又说话了:“很多东西是自己选的,但是你后悔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
我依然无法理解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不起。”他看着我,眼泪依然泉涌,然后他转身往院子外面走去,推着那辆单车走了。
我走到院子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还好他没问我气球的事情啊,他根本不记得了吧。”我对着地上的蚂蚁说。
很多年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恍然大悟。
我赶紧跑出家门,往曾经存在过的大院方向跑去。
一辆永久牌单杠自行车停在那里,车后座的气球偶尔左右摇晃一下,来往的人群带动的气流使他并不是很稳健。
我取下黑框眼镜,使劲的擦着,然后再戴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啊。
我走过去,双手扶上了车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蹬着车开始上路,一瞬间所有的往事在眼前一幕幕闪过,病重的父亲、门前的小沟、受伤的儿子、背叛的朋友……
“很多东西是自己选的,但是你后悔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
我泪如泉涌,载着那还未放生的气球,往那个永远在原处等待的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