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声纳:用噪音做音乐
南方周末 2003-11-20 15:41:24
周沛在“声纳电子音乐节”上的演出让观众们充分了解到耳塞的用途 摄影/胡渝江
“难听”,“堵上耳朵”,“我今年最大的一个噩梦就这样上演了”……
北京声纳:用噪音做音乐
□本报驻京记者 李宏宇
11月1日,首届“北京声纳2003国际电子音乐节”开幕,售票处买一张票附送海绵耳塞一对。音乐节现场在藏酷天地,第一天来了大约300人,场面很热闹。部分观众显然对这场音乐节的内容不太了解,以为这个“电子音乐”是合成器流行曲,或者是House、Tchno等跳舞音乐。
当一名玩噪音的乐手开始演出,观众们很快开始明白海绵耳塞的用途。一位观众显然也是从事音乐创作的,他对同伴感慨:“这种人都能存在,那咱们就更能存在了!”有一些人嘟哝着上当了,要退票。
第二天,到场观众的人数减少到200多人,不过这个数字一直稳定地保持到11月4日音乐节结束。
让人使用海绵耳塞的这位演出者是来自桂林的周沛,一个27岁的会计。音乐节网站上的介绍说,1999年底他在一本音乐杂志附送的CD上发表了第一首作品。“该作品后来被某电视台一电影栏目无偿征用数年……由于他的作品越来越难听,后来再没有什么电视台愿意征用,即使是无偿的。”他在台上用感应器以及其他不知名的设备忙碌了近50分钟,制造的声音确实可以用“难听”来形容———没有任何节奏或旋律、类似调谐电台信号噪音的声响通过大功率扬声器形成排山倒海之势,长时间的啸声足以令人产生生理上的不适。有观众回家后在网络论坛上恨恨地记录:“我今年最大的一个噩梦就这样上演了。”
这样的“音乐”应该如何去欣赏和评判?“北京声纳”的策划人、旅美华人作曲家和电子媒体艺术家姚大钧解释:“人们刚接触的时候会觉得一团混乱,没有脉络可循,仿佛随便怎样乱搞都可以搞出一套自圆其说的东西。其实,批评、解释的法则与传统音乐是一样的。如果你要表达一种情绪,还是需要一定的技术,虽然是在用一种表面混乱的形式表达,但如果技巧不够,一听就能听出来。”
当天压轴演出的奥地利“大腕”海尔慕·谢弗就给人们呈现了“高段”的噪音:音色强劲而通透,虽然噪,却并不令耳膜痛苦。身体如同彻底沉浸于神奇的声场中,随着不同频率的声波,胸腹或肢端会产生妙趣横生的共振。谢弗的身体在笔记本电脑前大幅地俯仰、扭曲,20分钟后,以一个自信的“CUT”手势结束。
在自己的“前卫音乐网”上,姚大钧写过一篇《噪音听法论》。序言里说:“一般听噪音音乐的方法,多半是让自己完全臣服于这类作品中,以被虐狂式的心态让高分贝的声音海完全淹没自己,并一定坚持到最后一秒钟。”随后他列出了10种颇为无厘头的方式,诸如“将CD机放在反复播放模式上,把音量开到九分强。走出屋外,锁好大门,跳进车中,开到海边去亲吻大自然。”正经起来,对多数一时难以进入并欣赏实验电子音乐的人,姚大钧提供了两种听法:一是直接用自己的感觉去体会,耳朵说了算;二是从历史发展的轨迹去理解。“并不是突然有了这样一种东西,噪音在西方有100年的发展历史。20世纪初,意大利有了所谓‘未来派’艺术家,提倡用各种声音来创作艺术,用噪音来做音乐。当时因为太前卫,之后没有立即得到追随,一直到1940年代,美国的约翰·凯奇开始,再度提出类似的理论,慢慢走到现在,轨迹非常明显。我们乍看莫名其妙的东西,实际是有背景有脉络的,但你不一定要去研究它,只要你觉得有感觉,讨厌的感觉也可以。人并没有责任去喜欢任何形式的音乐。”
中国乐手王凡的噪音也是有趣的。强大的低频噪声如同浓密沙暴狂扑而至漫天席卷,中间隐约可分辨出高频啸声或旋律片段如同沙暴中挟裹的树枝杂物,到尾声处叠化进令人轻松的碎拍节奏而后戛然终止。美国华裔丘汉英的“行动暴音”,只凭手中一只圆形感应器,或呼喊调节,或捕捉音箱声音做回授。更重要的,是以风格独特的身体语言和在音箱之间计划周密的走位强调视觉效果。在听过音乐节上诸多实验噪音作品之后,当王长存的人声采样干脆以莫文蔚的流行歌作结,那舒适甜美的声音反倒让人觉得不合时宜了。实际上音乐节中风格很多样:丁大闻、楼南立接近氛围音乐的演出就很让人舒服;FM3的古琴、民乐采样把玩禅意,是最安静的一场。
最负盛名的演出者是第二天的法国女艺术家乐蒂夏·索娜米,或者说是她那只“淑女手套”。之前坐着闭目聆听的人都站起来围到了台前,争睹手套风采。戴在乐蒂夏左手上的黑色莱卡长手套由阿姆斯特丹的STEIM研究院制作,复杂如同机械怪手。
手套指尖上的霍尔效应传感器与大拇指内侧的磁铁接触,产生的信号在她后腰的处理器被转换成MIDI信号再送到电脑的采样器和合成器制造声音;食指内侧的压力感应器感受压力变化;手套背上的阻力条侦测手指弯曲量;手掌内缝有超声波发射器,同时在她的右手和左脚上各戴着一个接收器,以此测量左右手相对位置和左手高度;加速计测量手部运动的速度,更有微动开关、水银开关……任何信号都将作用于她的表演。
乐蒂夏站在话筒前吟诵诗句,手指交替弯曲,左臂时而快速划动,时而探高摸低,仿佛施行巫术,有很强的视觉戏剧性。但分辨她手部动作对电脑中现成音乐的改变并非易事,有时明显,有时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就其音乐本质而言,如此复杂的程序多少令人怀疑:是否有噱头的成分在内?
姚大钧自己的现场演出是与众不同的“具象音乐”:“我的声音不是直接的声音,而是指向一些问题,比如文化的、政治的、感情的……我关心的声音是人文的,不是抽象,我强调具象,就是跟生活跟现实直接相关的。这也是对国外主流先锋音乐的反动。”
他的演出里有三段长时间的人声采样:一个老婆在电话里抱怨又将夜归的丈夫,一个矫情海归小妞跟女友煲电话粥抱怨自己的男友“太成熟”没有激情,甚至有“蓝极速”网吧出事当晚警用电台的通话。人们与其说是听音乐,不如说是在听窗户根,现场观众报以发笑或惊讶的反应。“八股歌”的富钰用视频与音乐做即兴配合,街头拍摄即时处理的风景、打太极的动画小人以动作和位置的快慢变化与音乐互动。演出末尾二人走下台去,墙上留下“八股歌”的《新闻联播》——把《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画面打碎、处理、重组,类似DJ的搓碟和跳针。原本公式化的语言和腔调或被延长或快速反复,彻底失去原有意义与格式,变成谐谑活泼的电子舞曲。漂亮的收场引来一片喝彩。
为整个音乐节压轴的是波兰裔实验音乐家兹比格涅夫·卡考斯基。卡考斯基8岁习长笛及钢琴,随即入萧邦音乐学院进修,后来在荷兰、法国随多位作曲大师学习。曾积极从事管弦乐、室内乐创作的卡考斯基却在1992年撰文,以偏激的态度称传统的作曲是拾古人牙慧。作为当今实验音乐界最受瞩目的人物之一,他的音乐“特别着重于拓展人类音乐听音官能及忍受力之极限”。就连参加音乐节演出的一位艺术家在卡考斯基的演出之前也会提醒朋友:“有耳塞吗?”
“挑战听觉忍受力极限”,初听之下会觉得不可理喻,其实在美术、电影等领域,试探人类感官极限的概念已经被普遍接受。“艺术前沿的创作都是挑战原有的概念。把事情推到人类能力所及的最前端,是西方人做事情的一个基本的态度,不管是科学、医学还是音乐。这些艺术家是在做他认为最适合自己的事情。”
“声纳”是“巴塞罗纳国际前沿音乐及多媒体艺术节”的流行名称,它已有10年历史和最多8万人次参加的纪录。作为全世界最大型的现代音乐节,“声纳”用非常流行的音乐扩展它的观众对象,取得许多著名大厂商的赞助。在良好的群众基础和商业基础上,它做一些最前卫、尖端、实验的音乐。“北京声纳”借用了“声纳”的名字,但它是由姚大钧自筹10万人民币成本举办的,票房收入尚不足以支付器材租金。“我们其实不是拿它做一个范本。我们的‘声纳’的意思是探测:我们发出一些声音,希望听到人们的回响,看看人们对这个东西的接受度。这种音乐也并不是放诸四海皆准,人人都会喜欢。做强迫式的宣传是没有意义的,就是摇滚乐、古典音乐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让喜欢的人能有机会接触到,是我们办这个节的惟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