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处,很高兴你在彼处 - 无方向感和电子音乐
文/卡尔·艾力克森
我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初次听到The Orb乐队的“Little Fluffy Clouds”了。虽然我已经无法确切回忆
起这首曲子,但我还存有对这乎曲子的片段式体验。在我短期工作过的一家大学里,有位DJ只要他上节
目,就一定会播放The Orb的这首曲子。每次他做完节目,我都会逮到他,问他刚才播放的是什么曲子。
他也总是很耐心,甚至是热情地和我分享乐队的名字和曲名。但我总是把这首曲子的信息给忘了,记住
的是深沉的低音、空旷感、莹亮跳跃的合成器主线和梦幻般疏离的歌声。奇怪的是,我每想起这首歌,
凉爽、适闲、空旷的感觉就不断涌上来。这就好象我的身体仍有对它的感和知,而意识里却不再有它的
细枝末节了。尽管,如今听起来它有些陈旧,反应了愚钝的1991年夏天,但“Little Fluffy Clouds”
仍不断唤起我同样的情感和知觉。
我确信之所以我无法确切记清“Little Fluffy Clouds”,是因为电子音乐(electronica)的本质使然。
由Aphex Twin、Autechre、Bochum Welt、Boards of Canada、Dr.Rockit、等一大批音乐家为代表的电
子音乐实际上是种恍惚、无序,令人深陷其中的合成音乐。很难描绘确切,部分原因是它始终处于相对
新的状态下。这就是我喜欢的音乐。
你经验过吗?无序的音乐使我与惯常感知相离,转而取得我和环绕我周旁的现象之间关系的体验。由于
本质上讲电子音乐是脱胎于Disco、House、Techno等舞曲音乐的,所以它借由催眠恍惚的方式使意识拔
离身体。舞曲音乐的功能就是让意识放不它的焦虑,使身体运动。
电子音乐就是要把意识推上旅途,让身体留在休息区里。它和别的多数音乐的相同点就是运动的观念
(这点在Sun Ra的“Space is the Place”、“kraftwerk”的“Autobahn”和“Golden Erarring”
的“Radar Love”中得以充分体现)。对于电子音乐,它没有明晰地指出听者和作者被推向运动的地点。
和基于叙述的摇滚乐及其他形式的流行音乐相比,它更具实验性。西蒙·雷诺兹认为:“摇滚是与经验
相联系的,而电子音乐则建立一种经验。”纯器乐音乐,比如电子音乐是在听者身上发生的事件而不是
去叙述故事。它不传达信息也不叙述,它是无意义的,它的意韵就是重复,它是一种结构和事件。
建构自然
电子音乐营造一个彻底的合成听觉环境,这是造成它游离的表象的部分原因。它可以在录音环境中,通
过音序编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建构起来,并通过复制达到极致。程序员(曲作者)决定每年声音的
性状,甚至可以具体到声音的每个因素,包括时值、音色、音品等。在作曲中,每个声音事件都能考虑
到。其结果就是,最人工化、最非自然、最有策划的音乐。它塑造出了异化的和被雕塑的环境。但,这
种音乐也充满矛盾,在结构上,它是机械化般精确的,但其表达却又是极度个性化的。
从素材到差异
在电子音乐中,采样的运用是极具代表性的。在某种以采样为基础的音乐形成中,如hip-hop,一段被
采的音乐原型经常被认作是一种素材,从固定的指向转化固定的声音事件。因此,Public Enemy乐队为
例,它用了一段Jimni Hendrix的吉他片段,你能肯定这只是为Public Enemy服务的信息而已。在电子音
乐中,采样仍常被认作是指向的,但它可以从任何素材中来。采样——声音、噪音、乐句或别的什么—
—从它原来的环境中被剥离了下来,整合到一个新的音乐环境中。有时它的原初模样还可辩识,但经常
是面目全非的。因此某个采样,重复的节奏编程、太空人声或是音效带给听者的都是一种素材而非确定
的指向,没有可靠的逻辑关系。
Clan就运用亚洲电影采样来营造不谐和的效果,以人为的符码系列在他们的现代生活方式和古代勇士之
间建立联系。在电子音乐中,采样用来放弃和听者的联系,并使他们因感。以Autechre的曲子“Under
BOAC”为例,蜻蜒点水般的噪声间、浑浊的低音、不稳定的旋律的混合体中,加入了扭曲、机构的人声
吟唱着“But is it washable?”是令人不安的。它和全曲的余下部分毫无干系,好象是向往着某种意义
和存在的目的。起码,我在听的时候,尚有意要寻找到联系,但又无路可觅。这是整首曲子中,是唯一
有人的气味的元素,有被听者解读的可能,但实际上它不隶属于任何意义。其结果就是使听的过程全然
异化了。它将我设置到了别处——一种乏味的音乐。它不需要我来为它填充空白,也根本无法填充。然
而,我却乐此不疲。这就是我的理解,它不指向我,并时常以异化的方式提醒我这点。
Boards of Canada乐队比Autechre更旋律化、更具人性,但本质上也是珠途同归的。他们和Autechre一
样热衷于金属质感、粗糙的打击乐、坚硬的音质和层密的织体。Boards of Canada的音乐充满了少儿节
目采样,念着Orange,“I Love you”的人声,自我催眠般的倒计时和小孩嬉笑的声音,这些东西在其
他节奏和声响的混合物中,忽隐忽现。听上去像是对儿童时代的追忆,但能代表儿童时代的真实的场景
和记忆却都缺席了。和Autechre的“But is it washable?”一样,想要指示固定的来源,但又无能为力。
整个感觉就像拿反了万花筒。
更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是Underwood之类全赖采样的艺术家。他们将波士顿流行曲,日本尺八音乐、中国京
剧,任何与音乐无关的声音,如家庭噪音、收音机节目等都混进了他们的音乐里,彻底隔绝了听者的时
间意识。这些声音只和曲作中的别的采样发生联系,听者被包围在纷繁复杂的无意指素材中。
数据、磁碟、调制解调器
电子音乐中吸引我的有一部分是它充盈着的忧郁,特别是在Bochum Welt乐队的作品中。像这样拥有机器
般伤感的传统,可以追溯到New Order、Depeche Mode、Gary Numan等的早期电子流行曲。绝望、希望、
爱情、恐惧的感觉始终有气无力地在电脑声音和节奏的顶部回旋,好象歌手正穿越情感而遗失了感觉机能。
这种悲伤源乍于对情感的记忆,而不是切身的感受。
有个朋友曾对我说,之所以电子音乐听来如此衰伤,主要是由于它缺乏人的温暖和情感。Techno、house
jungle等舞曲音乐在舞者的身体运动中所释放出的情感还不能算是给出了满意的答复,同样滑稽的硬核
摇滚和乏味的新世纪音乐也无法解释。电子音乐只好自己来吞噬情感。这就是电子音乐实验色彩所在,宁
愿将自己和别人的悲衰联系在一起,听者还不如更感性地,或是说更机智地对声音本身作出应答,在应答
中自己判断自己的感觉。
小标题“数据、磁碟、调制解调器”出自于Bochum Welt乐队的曲子“Feelings on a Screen”。很轻的
合成声音在渴望的音乐中吟咏着这句话,听起来并无深意,但如果它是直接从作者的电脑中发出,那就还
存有感性之耳的希望。被遗弃的声响是由于传送被拒绝所生发出的恐惧导致的,它简单的在空气中跳跃,
然后渐渐耗散。这种感觉类似于Joy Divison乐队在歌曲“Transrnission”中的衰鸣“Dance dance to
the radio”。昭示着音乐是和外部世界相连的唯一途径。如果关联断了,希望也断了?
在Autechre、Plastikman和Underwood的创作中遗弃明显的作品高潮和老三段式的无方向感和悠然的品质
是令人兴奋的。电子音乐中的迷惘、错失、疑惑的本质是能够调集起听者的同意识的。
撇开音乐的指向性,电子音乐让人无法喘息。它从不让我成为它的一部分,也从不让我落单。拿Autechre
的“Second Bad Vibel”和“Acroyear2”为例,他们用奇诡的音色和复杂的节奏诱惑你,然后突然变调
或冒出莫名其妙的人声。这种音乐需要你全神贯注,但又剥夺了你在其中迷失的可能性。我总是清醒地意
识到自己和音乐的联系,因为它充满悬疑并让我处在音乐的边缘。
时间啊,给我时间
天生实验、异化、并拒斥听者的电子音乐建构了一种即时的处境,一种永远现在时的处境,因为音乐缺乏
所指并愈越了它自身的下一时刻。唯一可运动的空间是“下一个现在”或是“将来的现在”任何外部素材
都被否决。有点象毒品文化,电子音乐关照终极现在,将体验的时刻放大,接着再放大。它是关于时间的
未来音乐,它否认一切过去经验,只剩下两个时间单元:现在所处的时刻和紧接着的下一时刻。它遵循自
然的线性,向前发展,不允许逃离和后视,甚至不准环顾左右。它只指向前方,在时间里搏动。
在正弦波上冲浪
电子音乐将我从自我中拖出来,然后把我推回自己物理和形而上学的存在。它是抽象的、人造的、重复的、
借以营造遗失自我的空间。在同一时刻,离奇的转换、声响和突兀的采样又将我打回对身体和环境的自我
意识,对音乐保持距离。
Aphex Twin的“Fingerbib”和“Acrid Avid Jam Swed”,以及Bochum Welt的“Feelings on a Screen”
对我而言都有种伤痛的美。就像Wim Wenders的电影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中的主人公通过录像看
自己的梦一般,有期望、有距离、有不彻底。这种不彻底有可能就得归咎于缺乏人的温暖,仅仅是种残留。
我喜欢把它反过来想,是人的双手和情感阻隔了音乐直达完善。如果人的因素被彻底取消,那音乐便完美
了。但然后,我们又怎么知道?